耕云先生讲述
一、人生的使命
二、向上的基础——诚、敬、信、行
三、解脱者的风骨
四、禅的正行
五、到达生命的圆满
六、结论
一、人生的使命
我们为什么要提出‘迈向生命的圆满’这个主题?首先,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,就是有著太多的人不晓得人活著为了什么?因而糊里糊涂的糟蹋了大好人生,而且也不只是与草木同朽而已,甚至用自己的错误酿造著人生的苦汁,在生活的历程中呈现出太多的黯淡、凄苦、无奈,当然更不晓得何以生而为人,以及怎样活下去,因而偏离了人生的方向。
如项羽看见秦始皇出巡,辇从甚众,声威烜赫,就艳羡地说:彼可取而代之。曹操唱完了‘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?譬如朝露,去日无多’时,紧接著就遭到赤壁之败。
人,大多数都趋向功利主义,追求生活享受,但物质的满足,何尝能填满心灵的空虚?有些人恣意追求欢乐,但欢乐过后接踵而来的是更多的空虚;有的人成天找刺激,而所能得到的却是更多的寂寞;也有人努力创造人生的高潮,殊不知没有低潮又怎会有高潮?高潮一过去,接著就是低潮。在这相对的纠缠中,往往使人迷失自我,背离了人生的使命。
人生的使命是什么?圆觉经中有一个很宝贵的启示:
金刚藏菩萨问布大:一切如来,什么时候会再退转成为众生呢?布大善巧地说:当金子从矿石中提炼出来,成为纯金后,这纯金什么时候会再恢复成为矿石呢?我们知道从矿石中提炼出纯金固然很困难,再要让纯金恢复到原来的矿石,就几乎是不可能了。
可知人的出生,是一件庄严的大事,而人生的使命更是神圣无比的。所以人生也必须经过一段由痛苦而觉醒,由陶冶而净化的时期,才能摆脱那无常的幻灭,把捉到生命的真实、永恒。也唯有修正自己的想念行为(起码要能做到无罪一身轻),才能保持内心的安祥、心灵的和谐,进而廓除生命的阴暗面,达到光明圆满,这才是人生真正的使命。如果不能清除掉生命的阴暗面,就没有办法得到光明、喜悦、安祥的心态,最后难免是‘阴境忽现前,瞥尔随它去’的再次迷失了。
所以人生真正的使命,应该是修行——修正想念行为,以恢复原本自在解脱的生命原态。人要修行,首先要透过真理智的抉择,厘定目标,确定路线,这是首要的问题。
佛教的宗派很多,没有洞澈法源的浅见之徒,难免会相互非难;但就佛法的本身来讲,诚如佛陀所言‘譬如食蜜,中边皆甜’,‘是法平等,无有高下’,没有什么优劣,但为什么又分出那么多宗派呢?须知佛陀并不专属于任何一宗,后来人的智慧、心力,只能了解和弘扬一部经,无形中就形成了一个宗派。但‘归元无二路,方便有多门’,无论哪一宗,只要能一门深入,而且所皈依的不是徒拥虚名、追求名闻利养之辈,而是真正具眼的宗师,都会帮助你去掉心中残余的杂质,完成生命的净化;也只有生命净化后,才能证得生命的永恒,摆脱一切烦恼的纠缠、煎熬与无奈。也只有脚踏实地的修正自己的想念和行为,才能够从容乎中道,以到达生命的圆满。
古往今来,没有一个人得到完全适合他、完全符合他主观愿望的环境,不管是三皇五帝、秦皇、汉武,都只能活在或多或少的无奈之中。
孔子周游列国,在宣扬大同理想的过程中,曾有过陈蔡绝粮之困。佛陀也不只一次的遭到他堂兄弟提婆达多的陷害、毁谤。
基督抱著一颗爱心,告诉人如何放弃自私,活得光明、活得无愧,但走到哪里也都有人驱逐他、陷害他,最后被弟子出卖。
你我凡夫固然活得无奈,即使是圣人也一样有著「把手拽伊不肯入’的无奈,否则众生岂不早已度尽?只不过圣人的无奈仅是发自悲悯的淡淡轻愁,并没有我、法二执的困惑。而你我的无奈,则是发自一我之私,来自自我欲、自我保存的蚀骨椎心,仰天泣血、悱恻缠绵、新愁旧恨等障蔽本心、动摇根本的无奈。
了解了这些,我们就应该迸发出生命的潜力,来追求生命的圆满,赢取人生彻底的胜利而证得生命的永恒。这绝对不是妄想,往圣先贤既留有‘典型在夙昔’的榜样可循,也留有金口亲宣的宝贵经教可学,我们应该精研覃思,朝向解脱的大道迈进。
二、向上的基础——诚、敬、信、行
我们认清了人生的使命,决定朝向生命的圆满迈进,首先就要奠立几个基础,也可以说是基本前提或前方便。若不能坚持这个基本前提,必然会空过一生,绝难成就。那就是诚、敬、信、行。
(一)诚
提到诚,大家总会感觉得很抽象,名词固然陈旧,含意也欠明确,其实只怪我们没有深刻地去玩味思索。诚,不但是构成中国人文精神的特质,也是中国伦理哲学的标志。人类的思想大概可以分为三大类:一为主知主义。一为主情主义。一为主意主义。
主情主义虽然充满诗情画意,但不免沦于执著、沉湎。
主知主义虽然不缺少乐道的精神与真知灼见,但不免流于空疏、冷漠。
主意主义的思想也很容易形成武断、霸道。只有中国人标榜的‘诚’才能揭示人天一贯的真精神。
诚就是当你的真理智,到达止于至善的境界时,同时也把你整个生命的真情感,投入这真理智之中,而反映为死守善道的坚决意志,成为纯一不杂的诚。唯有诚才不致有知、情、意分离的偏颇,能诚就能择善固执,能诚就能用真理智抉择真理,以到达不疑之地,到达不疑之地才能断惑,断惑才能证得宇宙的真实。
所以学正法首先要坚持一个诚字。不诚无物。假如是为了一时的烦恼不能排遣,才来学佛法,忽然境遇改善而有的太多的欢乐与闲情逸致,就丢到佛法,这是虚伪的因;因地不真,果遭迂曲——虚伪的因就只能得到幻灭之果了。所以只有一本至诚,学法才会成功。
(二)敬
敬并不是一天到晚磕头礼拜,而是不随便、不散漫、不松懈、不放逸。有些人吊儿郎当,不求甚解,即或于法少有心得,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、忽冷忽热,像这样就是不敬。因为他没有把法当作生命,也没有如救头然的切身感。敬是很严肃、很规矩,不是随随便便、马马虎虎。所谓斋戒沐浴就是敬的一种表现,要有这种身心一致、表里如一的态度,才能够符合敬的要求。
(三)信
信有智信与迷信。迷信是以一种私我欲望的功利心理为出发,执幻为真,自我安慰。真正的智信是到达不疑之地然后再信,才是正信。如果模棱两可,将信将疑,那就缺少肯定,缺少肯定就不可能正确把握修行的方向,也不可能完成人生的使命。所以信必须是依智慧抉择的正信,然后坚定不移地作为想念和行为的指针,才能获得成功。
(四)行
佛法讲求解行相应,能够理解多少,就应该做到多少;如果光是理解而不肯去做到,那就是知而不行,就等于不知。王阳明提倡知行合一,说明一切进化都显现在‘行’。如果求知解而离开实践,就只不过是一种空疏的道理,既不能够在生命中发酵,也不可能变化气质,更谈不上完成佛法人格化的生命的熔铸了。
三、解脱者的风骨
一个真实修行的人,毕竟跟不修行的人有所不同,起码他应该如同儒家所讲,是有所为,有所不为。由修行人而成为解脱者,必须先树立自己的风骨,好比要建筑一幢房子,必须先要完成房子的架构一样,解脱者的架构是什么呢?
(一)不为形役
一般人之所以修行不成功,中途会退转,就是因为让心做了肉体的奴隶。 老子说‘吾所以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。’我们总以为这话太消极,其实不然。本来一个真实修行的人是自在解脱、无私无我的,但是冷了却不能不加衣服,热了就要脱一件下来,饿了就得进食;倘使甲状腺分泌过盛而精神亢进时,就会失眠;当性激素分泌旺盛时,你会坐立不安,萌生追求异性的欲望,这些都是有身为患的浅例。试问,当你饥肠辘辘的时候,是否还能安祥地坐而论道?必定是要先安抚肠胃吧!坐久了小便别得很难过,体内水分下渗,膀胱容纳不下时,你能不给它找出路?还能够沉得住气安然地静坐沉思?像这些几乎是一般人无可避免和无可抗拒的。
老修行都知道名、利、食、色、睡,地狱五条根。因为这些能够覆盖本心,所以又称为五盖。大多数人都被这五盖覆盖了真如、般若、真心,或说是本来面目,覆盖的下面当然是阴暗的。假如不能克服这障碍,去掉五种覆盖,修行就绝难达到理想的境界。
这五盖都是五蕴所派生的,自我意识也是因为妄执五蕴为我而形成的。
名——有了虚假的自我意识,必然就有虚荣心的萌生,而求名、好名、爱面子。
利——就是自我我欲的占有欲和自我保有的得失心。
食——肚子饿了,除了要吃东西,还要挑精拣肥。
色——见少艾则慕少艾,这好像是一般人心理的自然反应,不能说是一种罪恶;不过若是踰东墙而搂处子,则未免行为踰检而有损私德了。不少人既有了贤妻,还想金屋藏娇。对修行人而言,这些都是无明的黑暗想念。
睡——是睡眠、作梦、昏沉。
如果脑子里装的都是名利食色睡,那心灵就会被这些无明的妄想熏黑,越熏越黑,心垢随著转生轮回一世比一世加厚,熏得连一丝光芒都不能从心里透脱出来,岂不是无明厚重?
所以要想做为一个解脱者,在基本上,就必须不被肉体支配,而能支配肉体,不被肉体主宰,而能主宰肉体。
古人为了防止五阴炽盛,使精力不致于过剩,而行日中一食,并且远离荤腥,只吃素食。为了恐怕太安逸了会颓废奋志出尘的节操,所以摒弃安适而行树下一宿——不睡觉只在树底下坐禅。为了不使自己陷于梦魂颠倒,有人行般舟三昧,常行不坐。有人选定水边林下去长养圣胎。像这样精勤修行,都是为了克服肉体的障碍,都是避免心为形役的一种方便,当然并非究竟。所以平常要注意调饮食、调身心、调睡眠,把生活规律起来。
孙中山先生说:人者心之器——肉体只不过是心灵的容器而已。我们不应该让工具操纵主人,而应该由主人来运用工具,这就必须有正确的认识和适当的调和。
修行人不去饮酒,就不会神志错乱。不吃太多的荤腥,就可避免吸收太多助长无明的阴气。为什么古人吃素呢?因为青菜都是藉太阳光合作用的产物,所以它是属于阳性的;而动物的肉,尤其是内脏酸性特强,因为它不见天日,所以阴性太重,会助长无明。
像这些,现在的生理卫生学家也都经常提起。关于调心、调身的方法,我们可以从古德的嘉言懿行中,得到许多宝贵的启示。
(二)不为物牵
要想获得心灵的解脱,首先要能不为物牵。
有很多修行人,远遁深山不肯见人,的确能做到‘无思也、无为也、寂然不动’和‘天君泰然,百体从令’的境界,可是一旦到了五光十色的都市里,就未免把持不住,心旌摇曳了,显然修行未到究竟处。各位想想看,自古以来哪有见不得人的佛菩萨呢?古人说‘十字街头好修行’,倘能入千万人中好像独来独往,看到五光十色,好像庄子讲的‘至人用心若镜’——一切理、事、物来了,都能清清楚楚地鉴知,事过境迁,却又事如春梦了无痕。能这样无所住而生其心的话,自然就能不为物牵了,又何须遁居山野?
物的范围很广,用二分法来说,心以外的客体统统属物,人也是物,事也是物。也就是说倘若你能把持住心,不被周边的幻象、浮光掠影所牵引、操纵、纠缠,就能像古人所说的八风不能动——一切得失、利衰、毁誉、称讥来了,心不动摇,自然就能不为物牵了。假如有人赞美你几句,你就感到万有引力对你失效,觉得飘飘然,好像要飞起来了;有人讽刺、毁谤你,你就感觉万有引力对你加倍,头重得抬不起来了的话,这就是为物所牵。
一个人只要扪心而安、揆理而顺,自己是一个无罪一身轻、仰俯无愧的人,应该就可以坚持生活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,绝非建立在少数主观、浅见者的好恶之上的。能够做到这一点,那别人喜欢或讨厌,毁谤和讽刺,夸奖与赞美,就都无关宏旨了。否则就是随它转,就是为物所牵。所以要想达到解脱的境界,首先就必须能站稳脚跟,做到不为物牵。□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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